My Landlord

My Landlord

我的房东Liz,今年七十七岁。她在退休后,于Teddington买下那间紧邻泰晤士河的小flat。窗外的河水总是安静地流着,像她的生活——洁净、克制,又带着不容侵犯的秩序感。那河水在黄昏时分泛着微光,像一面镜子,映照着她近乎洁癖的内心。
Liz极爱干净,尤其是厨房。那种干净不是一般的讲究,而是一种几乎带着神圣意味的纯粹,仿佛每一寸空间都经过她的指尖抚摸,每一件器皿都承载着她的信仰。我曾与爱干净的岳父母同住多年,熟知各种厨房禁忌,于是,只用了几分钟,便赢得了她那双挑剔目光的温柔一瞬。那目光里,有审视,有认可,还有一种近乎母性的宽容。

抵达那天已近黄昏。原本打算出门用餐,却遇上冷雨突至,风把天压得更低,像要把整个世界都压进一个狭小的空间里。无奈折返,Liz正在餐桌旁安静地用晚餐。那画面像一幅静物画,她坐在那里,与周围的寂静融为一体。听明我的窘境后,她竟起身为我准备了一顿热气腾腾的饭菜。那一晚的蔬菜汤,我至今难忘——温热的香气在空气里蒸腾开来,像冬夜里的一盏小灯,让人几乎想落泪。那汤的温度,不仅仅是物理上的,更是一种情感的传递,从她的指尖,到我的胃里,再到心里。
我忍不住告诉她:"You make me feel like I am in my own home." 她笑得像个调皮的孩子,那笑容里有一种被需要的满足,还有一种对陌生人的善意。我常说,她简直是我的英国丈母娘——放心,她确实没有女儿。那种关系,像是一种偶然的缘分,在异国他乡,两个陌生人因为一间房子而相遇,却生出了一种近乎亲情的温暖。

年轻时的Liz,是个风一样的女子。她飞过世界的许多角落:北京、西安、成都、峨眉山…… 她说这些地名时,眼神亮得像夜色中闪着光的河水,那些地名从她口中吐出,像一串串珍珠,每一颗都承载着一段回忆。那些回忆在她的眼睛里闪烁,像星星一样遥远,却又如此真实。
她健谈又热情,在确认我在这场战争中 stand with Ukraine 之后,才安心地打开BBC直播,对着Putin吐了吐舌头——那一瞬间的淘气,像少女的余温,从她七十七岁的身体里迸发出来,让人几乎忘记她的年龄。
她的儿子与我同龄,住在伦敦另一处更大的房子里,养了六匹马。六匹马!那数字让我一时恍惚,仿佛能听见草原上奔腾的风声,那风声里有一种自由,还有一种对生活的热爱。那六匹马,像她年轻时的梦想,在另一个空间里继续奔跑。

Liz爱酒,也爱车。第一次坐上她的Ford时,我几乎怀疑她喝了酒(其实并没有)。那辆1.6升的小车,在她手里像变成了一只猎豹,轻盈又有力,穿行在Teddington的街头。她握方向盘的神情专注又笃定,让我想起我家那位领导。人们口中的"女司机"啊,为何我遇见的一个个都如此英勇?那种英勇,不是莽撞,而是一种对生活的掌控,一种对自我的确信。

我喜爱做饭,忍不住在她的厨房露了一手。她尝过后连声称赞。第二天、第三天……她索性不再自己动手。厨房的烟火气,从此有了两种香气交织——她的生活味,与我的乡愁味。那两种味道在空气中混合,像两种文化的碰撞,既陌生又熟悉,既冲突又和谐。

我还要在这里住四天。夜深人静时,我常为她祈祷:
愿上帝赐她平安、健康与喜乐。
也愿那条静静流过她窗前的河,一直温柔地流向远方。那河水,像时间一样,无声无息地流淌,带走一切,也带来一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