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母亲——爱莲

我的母亲——爱莲

晨光像冷掉的琉璃,滞滞地压在梨树上。我打树下过,叶子已黄得透了,疏疏的几片挂在枝头,地下却铺了一地的金。那影子也是碎的,一截一截,仿佛光阴在这里跌碎了,再也拾不起来。 Eddinburg Castle
忽然就想起六岁那年,跟母亲去林子里搂落叶。我们把叶子堆成小山,装进筐里——那时候乡下还用柴火灶,这些叶子是引火的好材料。我爬上一棵半大的梨树,使劲晃着枝条,叶子便扑簌簌地落,像一场金黄的雨。母亲在树下搂着,一堆一堆的,很仔细。

风来了,吹得衣角飘飘。这风不知是多少年前的风了,吹过母亲陪伴的我的童年,如今又来吹我在英国的中年。

母亲叫爱莲。这名字是顶温柔的,带着水汽的润。可惜山东的规矩,女人一出嫁,名字便死了。人人都叫她“老大家里的”,只有她回娘家时,姥爷姥姥还唤一声“爱莲”。那声音低低的,像是怕惊了什么。

每个女人原都是爹娘眼里的珠,无奈的是,母亲那个年代的女人,只要嫁了人,便成了别人屋檐下的燕,衔泥筑巢,再没有自己的名姓。

母亲在乡下劳碌了一辈子,腰弯了,脸皱了。如今她坐在墙根下晒太阳时,可还记得那个叫爱莲的小女孩?也许记得,也许忘了。

梨树的影子越发长了,斜斜地拖在地上,像谁不小心打翻的墨。

我站在这里,忽然觉得母亲就站在我站过的地方,我也站在母亲站过的地方

——我们都是树下的影,风一吹,就散了。